傳統制造業中,除了電子產品,在東莞更具典型意義的是一件日常用品:鞋子。東莞曾制造出全球1/4的運動鞋。
2016年10月12日和13日,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先后調研了東莞和深圳。在東莞,其調研重點是傳統制造業的升級。這個命題,關乎東莞的未來,也關乎中國實業的未來。
在東莞的厚街,昌健鞋業有限公司廠區里的工人們現在習以為常的一幕是,每天不定時,會有幾名工人不緊不慢地把那些剛剛生產出來的鞋子往車上搬。諾大的廠區里,顯得寂寥而空曠。這些包括CAT等國際知名品牌在內質地優良的鞋子將漂洋過海銷往歐美。而在幾年前,廠區里曾車水馬龍,人們接踵比肩。
這在昌健鞋業董事長童水順看來,東莞鞋業眼下處境與2008年有些類似。那一年,在國際金融風暴的席卷下,童水順因工廠自美國的訂單在一夜之間突然消失而“嚇了一大跳”。
過去十年,歐美市場不斷削減這家鞋廠的訂單,以致員工減少了九成。
鞋業的困境,同樣適用于東莞其他傳統的代工制造業。自2008年以來,作為“世界工廠”,東莞代工制造業的霸主地位已被撼動。全球經濟持續疲軟,以出口為主的東莞代工制造業遭受沖擊。更為糟糕的是,隨著國內勞動力等生產成本持續攀高,大量大型代工廠陸續轉移、壓縮規模,甚至關閉。
東莞官方在10年前就看到:“如果再以低廉的土地和勞動力作為優勢來引資,和自殺無異。”“但不太好改。”曾擔任東莞市特約研究員的中山大學經濟學教授林江對記者說,東莞傳統制造業“實在是太龐大了”。
勞動力困境
昌健鞋業所在的厚街汀山社區,一個奇怪的現象是,空曠的街道兩邊,一些大門緊閉的廠房拉出的“出租”橫幅已顯陳舊;而在另一些地方,一些用紅紙打出的“招工”廣告,卻格外顯眼。
童水順說,幾年前,這里一旦到了上下班的時間,街道便會十分擁擠。那是東莞鞋業最輝煌的時刻。彼時,童水順的工廠幾乎是接單接到手軟,以至他不斷擴廠。而現在,這里的工人至少已經少了一半以上。歐美客戶向童水順發出警告,告訴他,已經沒有訂單。
為了盡可能多拿訂單,童水順目前代工的國際品牌零零散散,包括CAT、ESPRIT、Jana等在內的牌子達十余種。“東莞這邊都是小訂單,大訂單都跑到東南亞那邊去了。”他說。
十年來,如今已年過花甲童水順親眼目睹,身邊“很多比我更優秀的人”不斷地關閉他們在東莞的工廠。
據媒體報道,自從金融危機以來,東莞全球生產規模最大的運動鞋生產企業——裕元集團、中國最大的女鞋生產企業——華堅集團,以及大力卜集團(綠洲鞋業、綠揚鞋業)、順天集團(力凱鞋業)等多家風靡全球的制鞋集團,紛紛都在轉移。
在金融危機來臨之前,這些嗅覺靈敏的商業巨無霸,已經開始覺察到東莞不利的環境。很快,他們就不遠千里把產能轉到東南亞、非洲等勞動力更加豐富、成本更低廉的國家。而在國內,他們則遷往到四川、江西、湖南等內陸省份。
作為撐起東莞制造業“半邊天”的臺商之一,童水順同樣也削減了公司在東莞的產能。他是在1990年將在臺灣的鞋廠搬到東莞厚街的。過去幾年中,他已經把在東莞大部分的產能轉到越南和老撾。自己則成了一名“空中飛人”,不停地在東莞和以上兩地來回。
東莞勞動力成本不斷攀高,迫使童水順只能做出如此選擇。按照童水順的說法,在柬埔寨投產的工廠,初期設有3條生產線,大約1500人,新招的普工底薪為128美元,8小時,六天制,加上加班費以及其他津貼,大約是200-250美元,不到東莞制鞋工人的一半。
“在東莞,招人困難,成本高。”這是東莞臺協執行常務副會長謝慶源接受記者采訪時說的第一句話。
最近,童水順的工廠突然多了一些訂單,他為此需要多招一些工人。但他耗時一個月,最終一個合適的也沒有招到。“最大的問題是社會結構在改變。”他用自己工廠舉例說,當初選擇到東莞打工的人,是因為他們老家沒有工廠而不得不背井離鄉。隨著內地工廠的崛起,以及出于對父母子女的照顧需要,他的很多員工不再回來。
制造商選擇“東南飛”,不單單是因為勞動力成本相對較低。童水順介紹,例如,一雙女鞋,即使中國與柬埔寨的報價同為9美元,客戶依然會選擇將訂單下在柬埔寨。這涉及到關稅的問題。因為從中國出口到歐洲的鞋產品大約要交15-20%的關稅,越南的鞋類對歐出口關稅不到10%,而柬埔寨出口歐洲則享受免關稅的優惠。
高峰期,童水順在東莞開過5家工廠,員工近萬。但他目前已經把這些工廠壓縮到了兩家,員工減少了九成,約1000人。
據2016-2021年中國鞋靴行業市場需求與投資咨詢報告了解,東莞鞋企在不斷瘦身。對東莞鞋業有將近20年研究的亞洲鞋業協會秘書長李鵬舉例說,裕元集團在最高峰時工人超過10萬,但現在大約只有兩三萬人。謝慶源說,從2008年到現在,臺商在東莞的代工廠剩下的產能基本上不到1/3了。李鵬則表示,以前用工量3000人以下的被認為是中小工廠,1000人以下的被認為是小工廠。而隨著大型工廠的遷出,現在3000人左右的都算是大型工廠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
童水順在東莞的鞋廠已經把規模縮到最小,整體經營狀況是“賺一點點,虧一點點,起起伏伏”。
10多年前,一雙出口價為5美元的鞋子,大約可以賺2美元;五六年前大約可賺1美元;現在,出口一雙15美元的鞋子,甚至連1元人民幣都賺不到,利潤率大約只有1%,有些訂單還會虧損。他們只能通過拆東墻補西墻的辦法才能將總數攤平。
“你可能會笑我。”童水順對記者說,“一雙鞋,我們現在沒有利潤。”即便如此,他并沒有選擇關閉所有他在東莞的工廠,其中一個原因是擔心那些跟隨他多年的員工失業。“這些老員工的孩子有的正在讀大學,如果他們突然之間沒有工作,怎么辦?”
他補充說,在2008年,公司最困難的時候,員工也曾對他不離不棄。他認為,這些最為底層的工人,對中國制造的貢獻最大。
不過,東莞有著其他地方沒有的優勢。經過幾年的發展后,盡管東南亞國家的制鞋水平已經緊追中國大陸,在童水順和謝慶源等臺商眼中,東莞至今依然是世界最重要的制鞋基地,其地位至今無法被其他地方所替代。
就像李鵬等對東莞制造業有多年研究的人士所說,不少工廠的研發、設計、接單等相對高附加值的環節基本都還留在東莞,國際采購商、原材料以及高端制鞋人才也依然匯聚在東莞。
既然選擇留下,童水順說,工廠一直在想辦法來實現自身的轉型升級。
從2008年開始,廣東官方開始要求“東莞堅持把推進產業結構調整和產品轉型升級作為貫徹落實科學發展觀的核心任務,以加工貿易轉型升級為重點”。
據報道,東莞至少有7000多家來料加工企業。
在中山大學經濟學教授林江看來,轉型升級對于擁有數萬家制造企業的東莞來說,即便是想想都是件極其困難的大問題。“從數量上來講是非常可怕的。”他說,因為東莞絕大多數的企業并沒有屬于自己的品牌,對于這些企業來說,真正有能力和有愿意進行轉型升級的企業并不多。
但東莞一直在努力。特別是近幾年,東莞官方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機器換人”。2016東莞市政府報告顯示,2015年,制定東莞制造2025戰略,大力推動“機器換人”和智能裝備制造業發展。全市擁有智能裝備制造企業400多家,機器人產業集群初具規模。
用自動化機器人替代人工,其優勢好比是火車之于馬車,這將解決東莞制造業用工困難和成本過高的難題。童水順曾到德國一家自動化機器人鞋廠參觀,他發現,一條需要50到80名工人的生產線,如果采用德國自動化機器人來生產,僅需要3名工程師。
不過,直至今天,童水順的工廠也沒有使用自動化機器人來替代工人。盡管他深知轉型升級是大勢所趨,但升級關系到企業是否擁有足夠的資本。“現在的自動化機器人成本高不可攀,我們根本買不起。”
謝慶源對此也表達了同樣的觀點。“對于我們這些傳統的制造業來說,根本沒有辦法一步到位。”
童水順之所以選擇繼續熬下去,是因為他認為,到2025-2030年期間將有部分轉移出去的鞋企回流到中國大陸,大陸的內銷市場一定會蓬勃起來。而隨著未來自動化機器人的大規模使用,購置成本也將大幅度下降。他說,在這種情況下必須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毅力。
本文來源:第一財經
本文地址:http://www.kcice.cn/info/96161.html